虎媽說：一天不練手生，一天不練退步

一天不練手生，一天不練退步

——記“人在旅途”

我們非常喜歡帶著孩子去旅行。在大女兒12歲、小女兒9歲那年，她們就已經(jīng)把自己天真爛漫的腳印，留在了世界各地的39座城市和島嶼上。

我想，我可能有一點兒熱衷于布道的傾向。像許多傳教士那樣，我喜歡將自己感興趣的話題翻來覆去地講。比如，我的“反地方主義系列講座”（Anti-Provincialism Lecture Series）就是其中之一。只要想起這個話題，差不多就會令我氣血上涌。

無論何時，我只要聽到索菲婭和露露在譏笑一個有著外國名字的美國人——不管是“Freek de Groot”，還是“Kwok Gum”，我都會勃然大怒。

“你們知不知道這么說有多么愚昧和陳腐？”我生氣地質(zhì)問道，“‘Jasminder’和‘Parminder’在印度是很普通的名字，來自這些家庭的人，難道就不光彩，就帶著恥辱的印記嗎？我媽媽的爸爸名叫‘GoGa Yong’，你們認(rèn)為這個名字很可笑嗎？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認(rèn)為‘Brianyy’和‘Shelby’這兩個名字很愚蠢，只有失敗者才會取這樣的名字呢？永遠(yuǎn)不要根據(jù)名字來對人做出判斷！”

我不相信我的女兒會取笑別人說英語的外國口音，但如果我不是有言在先，她們或許會這樣做。不諳世事的孩子有時會極其殘忍無理。

“絕不能拿別人的外國口音開玩笑，”我在許多場合都告誡過她們，“你們知道外國口音代表著什么嗎？那是勇敢的象征！這些人遠(yuǎn)渡重洋才來到這個國家。我父母說英語有口音，我也有口音。我被送到幼兒園的時候，一個英語單詞都不會，甚至在小學(xué)三年級，有些同學(xué)還在嘲笑我的外國口音?？墒悄阒浪麄儸F(xiàn)在在干什么嗎？看大門兒。”

索菲婭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索菲婭，假如有一天你移居中國，你要問問自己，你會是什么樣子，你以為你說中國話的腔調(diào)會有多么完美嗎？我認(rèn)為這樣的換位思考對你來說非常重要，我不希望你成為一個褊狹的美國人。你知道美國人中的超重者胖得有多離譜嗎？那么，在做了3 000年的苗條美女和挺拔俊男后，中國人忽然間也肥胖起來，因為他們一直在吃美國的肯德基?！?/p>

“等一等，”索菲婭說，“你不是說你小時候很胖，商店里買不到你能穿的衣服，你媽媽不得不自己動手為你做衣服嗎？”

“沒錯?！?/p>

“而你之所以這么胖，是因為你用媽媽烹飪的面條和餃子來填滿肚子?！彼鞣茓I繼續(xù)問道，“你是不是曾經(jīng)一口氣吃了45個燒賣？”

“是啊，”我回答，“我爸爸很是為我驕傲。這個數(shù)字可是他的10倍，是我妹妹、骨感美人美夏的3倍。”

“這么說，吃中國食品也能讓你肥胖啰?！彼鞣茓I咄咄逼人地說。

或許我說話的邏輯不夠嚴(yán)密，但我有自己要強調(diào)的重點。我珍視世界大同、五湖四海的理念，確信女孩子要接受不同文化的熏陶。 因此，杰德和我總是抓住我們外出旅行的一切機(jī)會，帶她們?nèi)タ词澜?，甚至在女兒還很年幼的時候，我們就有意識地這么做了。有時候，為了省錢，我們?nèi)胰藭D在一張床上睡覺。于是，在大女兒12歲、小女兒9歲那年，她們就已經(jīng)把自己天真爛漫的腳印，留在了倫敦、巴黎、尼斯（法國南部港市）、羅馬、威尼斯、米蘭、阿姆斯特丹、海牙（荷蘭城市）、巴塞羅那、馬德里、馬拉加（西班牙港口城市）、利希滕斯坦城堡（位于德國境內(nèi)）、摩納哥、慕尼黑、柏林、布魯塞爾、布魯日（比利時西北部城市）、斯特拉斯堡（法國東北部城市）、北京、上海、東京、香港、馬尼拉、伊斯坦布爾、墨西哥城、墨西哥坎昆島、布宜諾斯艾利斯（阿根廷首都）、圣迭戈（智利首都）、里約熱內(nèi)盧、圣保羅（巴西圣保羅州首府）、拉巴斯（玻利維亞實際的首都，政府和議會所在地）、蘇克雷（玻利維亞法定的首都，最高法院所在地）、科恰班巴（玻利維亞中西部城市）、牙買加、丹吉爾（摩納哥北部古城）、非斯（摩納哥北部歷史名都）、約翰內(nèi)斯堡（南非城市）、開普敦（南非法定首都）、直布羅陀巖（位于伊比利亞半島）。

我們一家四口在整個一年中都在期盼著我們的假期。

通常，我們會將旅行時間的安排與我父母和小妹妹美音的出國游玩計劃協(xié)調(diào)起來，7個人租借一輛大面包車，由杰德負(fù)責(zé)駕駛。我們把歡笑灑滿旅途，路旁的行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們，對眼前這個奇怪的、不同人種的聯(lián)合體頗為詫異。也許他們在想：那個男人（杰德）是不是這個亞洲家庭收養(yǎng)的白人兒子？或者那個男人是個不法分子，要將其他6人販賣為奴？

索菲婭和露露則非常喜歡姥姥和姥爺。兩位老人對孫女表現(xiàn)出由衷的溺愛和荒謬的放縱，與當(dāng)年他們管教我的方式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別。

女孩們對我父親——她們的姥爺非常著迷，他的確不像她們曾經(jīng)認(rèn)識的任何一個人。在我們外出游玩的時候，他經(jīng)常消失在鬧市的巷子里，然后懷抱著各種各樣諸如上海蒸餃或比利時薄煎餅這樣的地方特產(chǎn)，忽然間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我父親總喜歡嘗試一切，在西方的飯店里，他常常會點兩種特色的正餐來品嘗。）與此同時，我則表演“爬行動物模仿秀”（我有一張非同尋常的、彈性十足的臉），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我們一起走過了妙趣橫生的旅途，難忘的點點滴滴融入我們每個人的心里，成為一份永久的珍藏。

人在旅途中，一切都是那樣圓滿，唯一的缺憾是孩子們無法堅持練琴。

在家時，她們沒有一天不練鋼琴和小提琴，即便是在她們的生日里（開心之余——堅持），或者病了（服用阿德維爾止痛藥——堅持），或剛剛?cè)パ揽漆t(yī)生那兒拔了牙（服用含有可待因的泰諾–3—堅持）。我沒有看到在旅行時就應(yīng)該中斷練習(xí)的理由，可我父母卻極力反對讓孩子們在旅行時練琴。

“這也太離譜了！”他們搖著頭說，“讓孩子們好好地享受假期吧，停練幾天時間，不會對琴藝帶來什么影響。”

然而，嚴(yán)肅認(rèn)真對待藝術(shù)的音樂家可不這么看。

露露的小提琴老師舒加特先生認(rèn)為，“一天不練手生，一天不練就會退步”。我也向女兒們挑明：“當(dāng)我們?nèi)ヂ眯械臅r候，你們知道金家的孩子們在做什么嗎？練習(xí)！他們沒有去旅行。難道你們會眼看著他們超過我們嗎？”

對露露來說，攜帶小提琴比較容易，她可以把它直接帶上飛機(jī)，然后放進(jìn)頭頂?shù)男欣顐}。對索菲婭來說，事情就沒有那么簡單了。如果我們只是在美國國內(nèi)旅行，通常幾個長途電話就能把練習(xí)的鋼琴搞定。美國的賓館里，總是流淌著鋼琴悅耳的旋律。在一樓的大堂酒吧，一般都會擺放鋼琴。此外，至少還有兩架鋼琴放在不同的會議接待室。我會提前打電話給芝加哥萬豪國際酒店，預(yù)訂在大宴會廳早晨6點至8點練習(xí)鋼琴的時間，或提前預(yù)訂帕薩迪納朗廷酒店晚上10點至午夜的練琴時段。

在這個過程中，偶爾也會發(fā)生一些小插曲。

在毛伊島 [1] 的維雷亞大酒店，服務(wù)員把索菲婭帶到了火山酒吧的電子琴前。但是，電子琴的鍵盤只有兩個8度音階，無法彈奏肖邦的波蘭舞曲升C小調(diào)。而且，旁邊還有一堂讓人分心的潛水課同時在酒吧里講授。因此，索菲婭只好轉(zhuǎn)移到地下室的儲藏間練琴。在那里，我們看到服務(wù)員正在拂去酒店嬰兒鋼琴上的灰塵。

到國外去旅行時，要為索菲婭找到練習(xí)的鋼琴就更加困難了。這常常需要我們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來破解難題。

我們曾經(jīng)尋遍倫敦所有的地方，發(fā)現(xiàn)找到可供練習(xí)的鋼琴，簡直比登天還難。那一年，因為杰德撰寫的《謀殺的解析》（The Interpretation of Murder ）一書獲獎，我們在倫敦待了4天。杰德的書描寫了一樁歷史上發(fā)生的恐怖疑案，由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909年唯一一次訪美之行而展開。當(dāng)時，杰德的這本書在英國榮登圖書銷量的榜首，他也被當(dāng)作名人受到熱捧，可這對我在音樂的“前線”督促孩子們練琴毫無幫助。

在我們下榻的切爾西酒店，我問服務(wù)員能不能讓我的女兒找個時間在他們圖書館里練習(xí)鋼琴，她聽了我的話顯得非常惶恐，好像我在要求把酒店變成難民營。

“圖書館？喔——天哪，不，我想這不可能！”

就在那天的晚些時候，顯然是由于一位賓館的服務(wù)員將露露在房間里練習(xí)小提琴的事兒報告了上級，露露的練習(xí)馬上就被禁止了。幸運的是，我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現(xiàn)倫敦有個地方可以租借練習(xí)鋼琴的房間，按小時付費，而且并不貴。

每天，當(dāng)杰德在接受電臺和電視臺采訪時，我和女兒們就離開我們下榻的酒店，搭乘公交車，前往那個被夾在兩個三明治店之間、設(shè)計裝修得就像殯儀館似的商店。90分鐘的練習(xí)后，我們再坐公交車返回酒店。

我們一直想方設(shè)法地在旅行中堅持練習(xí)。在比利時的勒芬 [2] ，我們在一家曾經(jīng)是修道院的地方練琴；在另一個城市（我已不太記得地名了），我們發(fā)現(xiàn)一家擁有鋼琴的西班牙餐館，他們允許索菲婭在員工打掃完衛(wèi)生、準(zhǔn)備好晚餐的桌子后，從下午3點至5點在那里進(jìn)行練習(xí)。

偶爾，杰德會為我把假期搞得這么緊張而不開心?！澳敲?，我們今天下午是去看看羅馬圓形大劇場，”他帶著幾分嘲諷的口吻問道，“還是再次光顧那家鋼琴商店？”

索菲婭對我也極為憤怒。當(dāng)我向酒店的人介紹，說她是一位“音樂會的鋼琴演奏家”時，她都頗為不悅?！澳憧蓜e這么說！這不是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我則全然不贊成她的說法?！澳惝?dāng)然是個鋼琴演奏家，索菲婭。你在為音樂會演奏，就是音樂會的鋼琴演奏家啦。”

我與露露還常常會陷入乏味冗長的、不斷升級的爭吵——浪費了太多的假日時光，錯過了博物館的開放時間，或不得不取消某個餐館的預(yù)訂……

然而，所有的放棄和犧牲都是值得的！

每當(dāng)我們回到紐黑文，索菲婭和露露在假期中的進(jìn)步，總是讓她們的音樂老師感到震驚。

我們到達(dá)中國西安不久，索菲婭就已在黎明前練習(xí)了兩個小時的鋼琴。然后，我們才去參觀了由8 000個如真人般大小的秦朝士兵組成的兵馬俑，那是秦始皇——中國的第一位皇帝為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準(zhǔn)備的軍隊。也正是在中國西安，索菲婭第二次在協(xié)奏曲大賽上獲獎。這次，她彈奏了莫扎特的降B大調(diào)第15鋼琴協(xié)奏曲。與此同時，露露也作為首席小提琴手，應(yīng)邀參加了各種三重奏和四重奏的演出。一時間，我發(fā)現(xiàn)露露受到其他小提琴老師的關(guān)注和青睞，而他們則正在尋找年輕的音樂天才，為自己的音樂世界錦上添花。

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在旅途中堅持練習(xí)有時真的是困難重重。

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希臘度假，我父母也與我們同行。游覽雅典時，就是在參觀雅典的衛(wèi)城和海王的波塞冬神殿之間，我們還見縫插針地進(jìn)行了練習(xí)。之后，我們搭乘一架小飛機(jī)前往克里特島。下午3點鐘到達(dá)提供住宿和早餐的旅店后，我父親迫不及待地要帶著女孩子們?nèi)タ纯酥Z索斯宮。在希臘的神話傳說中，在那里，克里特的米諾斯國王曾經(jīng)將一個人身牛頭的怪物囚禁在地下的迷宮里。

“好吧，爸爸，你可以帶她們?nèi)?。”我說，“但是露露和我只需要10分鐘練練小提琴?！?/p>

聽了我的話，在場的每個人都流露出驚訝的神情。“能不能晚飯后再練？”我母親建議道。

“不行，媽媽?！蔽覉远ǖ鼗卮穑奥堵洞饝?yīng)今天加練10分鐘，因為她昨天練琴時提前結(jié)束了。假如她說話算話，我們真的只需要耽擱10分鐘，就能輕松愉快地出門了?！?/p>

天哪，我真不希望任何人再經(jīng)受這樣的折磨。

那天下午，杰德、索菲婭、露露和我被困在一間差不多要讓人患上幽閉恐懼癥的小屋子里。杰德躺在床上，手里拿著一份《國際先驅(qū)論壇報》（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 ），一臉嚴(yán)肅地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到閱讀上；索菲婭躲到衛(wèi)生間里看書；我父母在旅店大堂里焦急地等候著，他們既不想打擾我們，又擔(dān)心其他客人會聽到露露與我之間的唇槍舌劍、高音比賽和相互攻擊——“那個音符又降調(diào)了，露露?！薄皩嶋H上，它是太高了。媽媽，你根本就不懂！”

10分鐘過去了，露露拒絕再好好地哪怕是拉動一下琴弓。顯然，我們不能就這樣收尾……最后，在我們終于完事兒后——露露憤憤不平、淚流滿面；杰德雙唇緊閉、郁悶至極；我父母則等得疲勞過度、昏昏欲睡；而我們要參觀的克諾索斯宮，則到了該關(guān)門謝客的時間……

我不知道20年以后，我的女兒們會怎樣回憶起媽媽逼著她們苦苦練琴的這些歲月、這些故事。她們會不會告訴自己的孩子，“我媽媽是一架操控他人的機(jī)器，我們即便在印度游覽孟買和新德里之前都得練琴”？或者，她們也會擁有一些柔美的記憶？

或許，露露會憶起在印度的北部城市阿格拉，她第一次完美流暢地演奏布魯赫小提琴協(xié)奏曲的情景——就在那個透過明亮的窗戶，就能將美麗的泰姬陵盡收眼底的拱形酒店前，景美，人美，琴聲更美。那一天，我們母女倆沒有“拉開戰(zhàn)場”，也許是因為時差的折磨，讓我們“斗志”盡失。

索菲婭會不會想起那個令人心酸的地方——巴塞羅那，我曾經(jīng)在鋼琴前給過她一巴掌，只因她彈琴時手指不夠剛勁有力？如果她沒有忘記這件事，我希望她還記得在法國的洛克布魯娜——那個棲息在懸崖上的村莊。在那里，旅店經(jīng)理聽到索菲婭練習(xí)的琴聲很是驚訝，當(dāng)即便邀請她晚上為飯店所有的賓客演奏。

小小的音樂會在一間可以俯瞰地中海迷人風(fēng)光的玻璃屋里舉行，索菲婭彈奏了圣桑 [3] 第二協(xié)奏曲的第二樂章，博得滿堂喝彩。客人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索菲婭，給了她真誠的祝福和熱情的擁抱。

[1] 毛伊島（Maui），美國夏威夷群島的第二大島，位于夏威夷島西北41公里處。——譯者注

[2] 勒芬（Leuven），比利時第九大城市，靠近首都布魯塞爾。——譯者注

[3] 圣桑（Saint-Sa?n），法國著名作曲家、電影配樂家，主要作品有《約翰·威廉斯》《侏羅紀(jì)公園》《辛德勒名單》《大白鯊》等。——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