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這樣做了,其余的兩位也這樣做了!不過老路燈忽然發(fā)出一道強烈的光來。“這是一件可愛的禮物,”它說。“我一直非常喜愛這些明星,他們發(fā)出那么美麗的光,不管我怎樣努力和爭取,我自己是怎么也做不到的;他們居然注意起我這個寒磣的老路燈來,派一顆星送一件禮物給我,使我有一種機能把我所能記得的和看見的東西也讓我所喜歡的人能夠看到。這才是真正的快樂哩。因為凡是我們不能跟別人共享的快樂,只能算是一半的快樂。”“這是一種值得尊敬的想法!”風兒說。“不過你不知道,為了達到這種目的,蠟燭是必要的。如果你的身體里沒有燃著一支蠟燭,別人也不會看見你的任何東西。星星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們以為凡是發(fā)光的東西,身體里都有一根蠟燭。但是我現(xiàn)在困了!”風兒說,“我要睡了!”於是風就睡下了。
第二天——是的,我們可以把第二天跳過去。第二天晚上,路燈躺在一張椅子上。這是在甚么地方呢?在那個老守夜人的屋子里。他曾經(jīng)請求過那“36位先生”準許他保留住這盞燈,作為他長期忠實服務的一種報酬。他們對他的要求大笑了一通;他們把這路燈送給了他?,F(xiàn)在這燈就躺在一個溫暖的火爐旁的靠椅上。路燈彷彿比以前長得更大了,因為它幾乎把整個椅子都塞滿了。
這對老夫婦正在坐著吃晚飯,同時用溫柔的眼光望著這個老路燈。他們倒很想讓它坐上飯桌呢。
他們住的地方事實上是一個地窖,比地面要低兩碼。要走進這房間里去,人們得通過一個有石子鋪地的過道。不過這里是很舒適的;門上貼著許多布條,一切東西都顯得清潔和整齊;床的周圍和小窗上都掛著簾子。窗臺上放著兩個奇怪的花盆——是水手克利斯仙從東印度或西印度帶回來的。
那是用泥土燒成的兩只象。這兩只動物都沒有背;不過代替背的是人們放在它們身軀中的土,土里還開出了花:一只象里長出美麗的青蔥——這是這對老年人的菜園;另一只象里長出一棵大天竺葵——這是他們的花園。墻上掛著一張大幅的彩色畫,描寫維也納會議1的情景。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的國王和皇帝。那架有沉重的鉛擺的、波爾霍爾姆鐘2在“滴答!滴答!”地走著,而它老是走得太快。不過這對老年人說,這比走得慢要好得多。
1維也納會議,是法國拿破侖帝國崩潰的時候,英、俄、普、奧等歐洲國家於1814-1815年在維也納召開的重新瓜分歐洲領(lǐng)土的會議。但這個會議沒有解決甚么問題。參加的要人們只是開跳舞會,舒服了一陣子。
2波爾霍爾姆(Bornholm)是丹麥的一個小島,以制鐘著名。
他們吃著晚飯。這個路燈,正如剛才說過了的,是躺在火爐旁邊的一個靠椅上。對路燈說來,這就好像整個世界翻了一個面。不過這個老守夜人望著它,談起他們兩人在雨和霧中,在短短的明朗的夏夜里,在那雪花紛飛、使人想要回到地窖里的家去的那些生活經(jīng)歷,這時候,老路燈的頭腦就又變得清醒起來。那些生活又清清楚楚地在他面前出現(xiàn)。是的,風兒把它弄得亮起來了。
這對老人是很樸素和勤儉的。他們沒有浪費過一分鐘。在星期日下午他們總是拿出一兩本書來讀——一般說來,總是游記一類的讀物。老頭兒高聲地讀著關(guān)於非洲、關(guān)於藏有大森林和野象的故事。老太太總是注意地聽著,同時偷偷地望著那對作為花盆的泥像。“我?guī)缀跸袷怯H眼看到過的一樣!”她說。
這時路燈特別希望它身體里能有一根蠟燭在燃著,好叫這個老太太像它一樣能把一切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枝丫交叉在一起的、高大的樹啦,騎在馬上的裸體黑人啦,用又寬又笨的腳在蘆葦和灌木上踩過去的一群一群的象啦。“如果我沒有蠟燭,那么我的機能又有甚么用呢?”路燈歎了一口氣。“他們只有清油和牛油燭,這個不成!”
有一天,地窖里有了一扎蠟燭頭,頂大的那幾根被點著了;最小的那幾根老太太要在做針線時用來擦線。這樣一來,蠟燭倒是有了,但是沒有人想起放一小根到路燈里面去。“我現(xiàn)在和我稀有的機能全在這兒!”路燈想。“我身體里面甚么都有,但是我沒有辦法讓他們來分享!他們不知道,我能在這白色的墻上變出最美麗的壁氈、豐茂的森林,和他們所能希望看到的一切東西。”
但是路燈待在墻角里,被擦得乾乾凈凈,弄得整整齊齊,引起所有的眼睛注意。人們說它是一件老廢料;不過那對老年夫婦倒不在乎,仍然愛這路燈。
有一天老守夜人的生日到來了。老太太走近這盞燈,溫和地微笑了一下,說:“我今晚要為他把燈點一下!”
路燈把它的鐵蓋嘎嘎地響了一下,因為它想:“現(xiàn)在我要為他們亮起來了。”但是它里面只是加進了油,而沒有放蠟燭。路燈點了一整晚,只有現(xiàn)在它才懂得,星星所送給它的禮物——一切禮物之中最好一件禮物——恐怕只能算是它余生中一件專用的“秘寶”了。這時它做了一個夢——凡是一個有稀有機能的人,做夢是不太難的。它夢見這對老夫婦都死了,它自己則被送進一個鐵鋪里被熔掉了。它驚恐的程度,跟它那天要到市政府去、要被那“36位先生”檢查時差不多。雖然假如它愿意的話,它有一種能力可以使自己生銹和化為灰塵,但是它并不這樣做。它卻走進熔爐里去,被鑄成了一架可以插蠟燭的最漂亮的燭臺。它的形狀是一個抱著花束的安琪兒;而蠟燭就插在這個花束的中央。這燭臺在一張綠色的寫字臺上佔了一個地位。這房間是非常舒適的;房間里有許多書籍,墻上掛著許多名畫。這是一個詩人的房間。他所想的和寫的東西都在它的周圍展開。這房間有時變成深郁的森林,有時變成太陽光照著的、有顴鳥在漫步的草原,有時變成在波濤洶涌的海上航行著的船。“我有多么奇妙的機能??!”老路燈醒來的時候說。“我?guī)缀跸胍刍?!不成!只要這對老夫婦還活著,我決不能這樣做!他們因為我是一個路燈才愛我。我像他們的一個孩子。
他們洗擦我,喂我油吃。我現(xiàn)在情況好得像整個維也納會議,1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從那時候起,它享受著內(nèi)心的平安,而這個和善的老路燈也應當有這種享受。
1這里安徒生說的是一句諷刺的話。
?。?847年)
這個故事最初收集在《新的童話》第二卷第一輯里。1847年哥本哈根的舊式路燈被新式的燃煤氣的路燈所代替,因此安徒生就寫了這篇故事。舊的路燈被淘汰了,成為廢鐵,面臨進熔鐵爐的命運——當然這也不一定是最悲慘的命運:它可能重新被鑄成一架可以插蠟燭的最漂亮的燭臺。老路燈就在做著這樣的夢。但守夜人與它長期相處,對它產(chǎn)生了感情,把它擦得“乾乾凈凈”,讓它“躺在一個溫暖的火爐邊的靠椅上”,“用溫柔的眼光望著”它,很想“讓它坐上飯桌吃”。老路燈做了那些美妙而荒唐的夢后,最后也不想要熔化了!“不成!只要這對老夫婦還活著,我決不能這樣做!他們因為我是一個路燈才愛我。我像他們的一個孩子……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是這種“了不起的事情,”一般講求實際的人恐怕很難理解;更說不上欣賞。